高中的时候。
事实是,我所说的一切子虚乌有。
所以这个世界可以尽情地对我冷眼相待,对我的一切遭遇幸灾乐祸,可以戏弄我,折磨我,偏偏不屑于救赎我,吝啬于柔爱我。
我活该仰慕他。
我有这样一位优秀的至高无上的继父,有这样一位得的优雅从容的妈妈,
我好,我太好了。
太好笑了,真的太好笑了。
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奇怪。
我不仰慕他才有问题吧?
为了增强她言辞的可信度,她又说,如果您知她的继父是谁,就不会感到奇怪了。
毕竟这只是家事。
女医生半信半疑,说,即便是这样,也是很不健康的心理状态,应该尽快就医,好心理疏导。
这是冬日,白莲盛开,天有异象。
这个婴儿的父亲为其取名为惊霜。
我母亲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她优雅的微笑,会的,我们会安排的,劳您费心了。也希望您对此事能够保密,这种情况传出去对我女儿影响不好,她还这么小,外人也难免对我们家庭产生些不必要的误解。
够恨我。
她朝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客套地微笑,您也知,青春期少女的想象力能有多丰富,我们会好引导的。
我听见那个二十多年前面世的婴儿的第一声啼哭,看见她眼中盛开的一朵冰凉的白莲,护士纷纷惊诧,她出生时,医院池塘里也盛开了一朵白莲。
她联系我的母亲,希望能够引起她的警惕。
他是楚天甚。
我突兀的笑声响起来,像风铃,清脆而尖锐,瞬间灌满这间狭小的办公室。
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对母亲感到绝望。
她也只是一个校园里徒有虚名的心理医生。
那会儿我的心理状态已经很不正常了,第一个发现的是我们学校的心理医生,她很年轻,为人世还带着一初入社会的学生才会有的严谨执着的态度,她和我聊天,从我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一些可能已经发生了的事情。
我真是觉得奇怪,她怎么就没去当演员呢,这样一张脸这样一演技,她要是当演员,什么青霞曼玉妮可梅丽尔都得靠边儿站,三大A类国际影后桂冠非她莫属,演技派实至名归。
我永远忘不了她向那个年轻女人说起楚天甚时的表情,那种微妙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崇拜,宛若少女谈论起意中人时沉醉晕眩的微表情,她眼里熠熠闪烁的光芒,非常自然坦率地倾泻出来。
我笑到停不下来,我笑到控制不住地慢慢蹲到地上,我笑到呼紊乱,浑颤抖。
听说那一日下了雪,很大的雪。
大检察官楚天甚。
你知我何时开始有病?
病房的玻璃窗内结了一层霜,透过这层霜,恰好看到楼底池塘中央的白莲。
自我出生起,母亲一直不喜欢我,我以为她是埋怨父亲,连带埋怨我。后来我才知,她本不需要我,她本没想要女儿,或者任何一个后代。
女医生仿佛被吓到了,她愣了片刻,才轻声迟疑着问我,同学?你没事吧?你还好吗?
要么杀戮伤害,要么了结自己。
白得干净,白得惨烈,白得不忍细看。
可是为什么,他们要把我弄脏。
后来我时常想起这位心理医生,她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善良而天真的人类。
我出生于冬日。
我是个意外。
她说我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,她说我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,她说我是过分仰慕我的继父,所以才会编造出这样离谱的耸人听闻的故事。
于是她终于能够顺理成章、颇为自豪地开始介绍她的现任丈夫。
我是个不该存在的生命,我本来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。
偏偏我这个女儿的存在,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第一个男人,又阴差阳错,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,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第二个男人。
我怎么会不仰慕我的继父呢?
世事还真是充满讽刺。
医生便不好再说什么。
你看,我出生时是干净的,我的骨,我的血肉,我的肤,都是干干净净的,像这片白。
所以我在这个世界得到的,只有血淋淋的伤口和冷冰冰的匕首,或许还有一条,用以自缢的绳子。
你们猜我母亲说什么?
我站在二十年后的冬日里,看着窗外纷纷扬扬飒沓挥洒的大雪,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我不曾目睹过的冬日,是否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白,满眼的白。
我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,全程安静地欣赏着我母亲单方面呈现出来这场的妙绝的表演,太彩了,我真的,很想为她鼓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