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趙買辦。”她起陪笑,眼角餘光掃向角落火盆。
油畫乃他親手所繪,便輕易由原婉然抬手高度猜中她往畫上哪塊地兒比劃。
“相、相公,你不是不信神佛?”
小繡間用炭有定數,此時火盆內木炭已燃盡,熱氣逸去,莫怪她上覺得冷。
屋裡剪影卻抬手探指,往繡架前那擱在畫架上的油畫隔空指點,分明研究入迷。
此時此刻,曇花開了。
那時原婉然在旁聆聽,有些心虛。
他一面走,一面見那屋裡剪影一動不動,暗忖原婉然鎮日刺繡,八成累了,正靜坐養神。
冬季天光晦淡,趙玦為求美人繡畫如期完成,自掏腰包備下燭火,讓繡娘在午後點上,補足光線。
“那畫師畫人,整得跟上刑似的,將人剝去,只畫通肉;再抽肉,只畫骷髏,哎喲喲。”繡娘拍念了聲佛號,“泰西畫法的祖師爺一準剝過人,刮過人肉,要不然如何知曉人肉底下這些細節?趙買辦敢拜在他門下作徒子徒孫,想到這兒,我什麼心思都沒了。”
原婉然杏眸圓睜,呆在當地。
趙玦冷眼旁觀。
他佇立原地,片刻未移,跟在他後的趙忠問:“主子可是子不快?”
“這兩碼事有什麼相干?”
那繡娘將手一擺,“不感傷了,自打他派畫師來解說,我徹底死心。”
趙玦心頭蔓出一縷陰沉森寒,姆指與食指又交互搓捻。
趙忠覷向小繡間窗上影,:“韓趙娘子心眼實,幹活認真,下工了,仍在鐕研刺繡。”
怎料有一天,她在闢作佛堂的西廂房禮拜觀音像,趙野進來,不似從前到鄰室等著,反倒湊近前,合掌敬拜。
趙玦頓住腳。
前些時日,趙野對泰西畫法來了興趣,思量摸索人肌骨構造,卻苦於坊間懂行的人少,晝籍更少。可巧他坐冤獄時結識仵作,對方答應讓他旁觀相驗男屍。
他舉步邁入小繡間,走到原婉然旁時,原婉然卻渾不似往日有禮,見人到來便離座招呼。
她這丈夫遭受生母出賣,從此深惡神佛,竟至到朝神像扔糞屎的地步。這日太陽又沒打西邊出來,怎地他改了?莫不是撞邪,或者教什麼妖魔鬼怪侵害,換了瓤子?
原婉然無端背脊發涼,驀然回神,驚覺趙玦正在附近。
原婉然回想至此,櫻揚起一盈盈弧線,渾然不覺小繡間的門開了……
她那裡胡思亂想,趙野靜靜望來,笑顏輕淺。
不論這繡娘當下思想何事,必然與她丈夫相干。從前她教她那畫師丈夫當街高抱,便是相似歡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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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春蔥般的食指此刻正朝畫中女子臉上遊移,先是眉,而後面頰,一忽兒又點在上……
趙玦回神,“無事。”
但見窗戶那桑棉紙上,一個女子坐在繡架後,髮髻豐濃,側臉小巧,頸項纖細,形狀猶如一幅緻剪影。
原婉然對驗屍事體其實心中直犯嘀咕,她自家害怕鬼怪事小,萬一趙野招惹邪祟受害那可怎麼得了?但眼見趙野興致琢磨畫,她按捺驚怕答應,默默替他準備去邪化煞符水,禮神敬佛拜得更勤。
不知怎地,目睹原婉然指尖虛劃過自家畫作,她往畫中人臉上哪兒比,他自頭臉那處肌膚便鑽出一絲絲輕癢。
趙玦因此想起一事,:“心眼實的人容易墨守成規。泰西油畫不同大夏水墨,上回試繡,她按大夏繡畫的老法來,成品其實不甚理想,選她不過矮子裡面挑將軍。倘若一直不得要領,不知變通,下死力氣也是無用。”
趙玦素知原婉然幹活來早去遲,盡心盡力,料到房中人是她,因窗紙上側影輪廓秀美,不覺看住了,緩下腳步。
短短四字風淡雲輕,也重逾千鈞。
裡人,感傷得不得了呢,這麼快便拿他打趣啦?”
這繡娘顏色端麗,待人和善,但謹守男女大防,偶爾微笑,總是拘禮客套。好似曇花苞,重緊收成梭,外人頂多隱約窺見它雪潔鮮花色,見不著全副真容丰姿。
“你在,我信。”
原婉然臨窗而坐,受繡架旁燭光照耀,影投映在窗紙上,趙玦從遊廊走向小繡間,便未見其人,先觀其影。
在此前,他顧慮原婉然怕鬼,可想而知亦忌諱死屍之類物事,便透口風問她肯否答應此事。
她開顏展眉,巧笑倩兮,秀美的面龐卸下矜持防備,眉稍眼角洩萬千柔情。
她自顧自坐在椅上,神情恍惚,嫣然展笑。